宿夜雨

大寒

  大寒。

  從前氣宇軒昂的帝王已纏綿病榻數日,期間御醫來過無數次,總是搖頭。

  待滿室人退去,睜開有些混濁的眼,面容蒼老的帝王只是定定望著大門方向,似乎在等待。

  風雪打在窗上發出鬼哭神號的尖嘯聲,他卻置若罔聞,只是靜靜等著。

  室內無風卻燭影晃動,殘燈映在牆上增添幾許詭魅,神識半迷濛半清醒的人似無所覺,卻是朝門的方向掙扎著抬起手,臉上是失而復得的欣喜,儘管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無數刻痕,但那毫無減損他的喜悅。

  『你來了。』

  一身白衣雪狐披風的人站在他面前,笑顏依舊。

  『我來接你了。』

  帝王臉上的笑意加深,眼中泛著淚。

  他們已陰陽相隔多時,一別經年,他終來尋自己了。

  他永遠記得那人驟然倒下那日,他們正在激辯北方的攻防,被一場大難掏空了身子的人突然噴出一口鮮血癱軟在地,雖然當下趕忙派人去尋瑯琊閣閣主,仍沒留住那人;儘管少閣主日夜兼程,終沒來得及見到那人最後一面。

  『過慧易夭。』他記得那人病得迷迷糊糊時曾這麼感嘆過。『大雪依舊,我們終究無法白頭。』

  當時他不懂,只希望難得話多的人能靜心休養,別再想那些渾事,耗費心力算盡機關。

  對方當時只是露出抹淺淺的、無奈的笑容,便以想歇息為由將自己趕了出去。

  誰知這一離去卻是訣別。

  隔日退朝後他趕忙移駕那人居所,等待他的卻是滿室飄帶與此起彼落的哭泣聲。

  走了多年、早已熟稔於心的路途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呆站在院中,他始終踏不出那一步。他想發雷霆之怒扯下觸霉頭的白幡、讓眾人別再咒那病骨,自己卻比誰都清楚那人能撐到現在已是極限。

  一陣風來,白紗漫天,他握緊了拳才打起精神朝那人寢間走去,撐起的偽裝卻在看見那人緊閉著眼、蒼白著臉躺在床上時徹底崩毀。

  他幾乎是立時撲上去要將人叫醒,這動作惹得飛流不快──沒人知道飛流對於生死了解多少,但他臉色沒有太濃郁的哀傷,只是神情比平常還要淡上幾分──就要衝上來把他扔出去,要不是黎綱等人攔著,估計飛流已經動手了。

  『陛下,您先回去吧。』兩鬢有些霜白的甄平抱拳而立,眼中含著淚,『宗主要是看見您這個樣子,也無法走得安心。』

  他有些茫然,只是怔怔望著那張白皙的臉龐出神,最後連自己怎麼回宮都不清楚。

  對他來說,梅長蘇離去是前些日子的事,但對其他人而言,林殊早在多年前為赤焰軍洗刷冤屈後便戰死於北境,為此,全朝悼念了三日,當年要不是蒙摯給他送訊,他仍被蒙在鼓裡。

  可如今梅長蘇、他的小殊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他卻無法將自己的悲傷在外人面前宣洩,只因世人皆以為林殊死去多年。

  站在靈前,他顫抖著手上香,這時他才知道悲傷至極不是淚如雨下,而是慟到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看著棺木中面色蒼白的梅長蘇,顧不了是否會被煞氣衝撞的習俗,他探手輕撫了撫已然冰冷的人臉龐,用繾綣中夾雜著不忍的低喃與之告別。

  『小殊,一路好走。』

  然後帝王寂寞了很多年,繼母妃、摯友相繼離去後,無法與人交心的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再找不到一個像「小殊」一樣讓他如此上心、時時刻刻惦念的人;又過了幾年,他才赫然發現原來心底眼裡一直都只有小殊。他喜歡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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