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夜雨

小暑(上)

  斜陽西下,倦鳥歸巢。

  暗門那端響起扣門聲,坐在廊下,正脫去長靴準備將兩腿放進木桶裡泡泡、消暑的人讓飛流前去開門,卻換來後者搖頭。

  「飛流,蘇哥哥的話也不聽了麼?」梅長蘇佯怒,見飛流一臉委屈,這才無奈低笑,「飛流最聽話了,快去給靖王開門。讓他等久了可不好。」

  「討厭。」飛流皺起眉,「討厭他。」

  梅長蘇故作訝然,「你連打不贏的蒙大叔都不討厭了,為什麼討厭常帶東西給你的靖王?」

  「水牛煩。」敲門聲更響,飛流眉頭也皺得更緊了,「每天來,煩。」

  梅長蘇失笑。

  「蘇哥哥在輔佐水牛,他常來找蘇哥哥也是應該。」

  「可他天天來。」

  很想為蕭景琰說幾句好話,但梅長蘇細想了陣卻找不著理由辯駁飛流,畢竟蕭景琰天天來是事實,有時甚至一天來上好幾回--自從知道自己是林殊之後,蕭景琰的態度徹底反轉,從前在自己心機算盡時給的壞臉色變成顯而易見的擔心;面對自己不再冰冷隔閡不說,甚至可以說是熱情得過分,一副恨不得將過去十三年的思念狠狠補回來的架式。

  他很想說沒關係的,我不在意,可每每對上那雙盈滿憂慮與疼惜的眸子,到嘴邊的話就又吞了回去。

  這些年誰都沒好過過,自己飽受火毒之苦,蕭景琰又何嘗不是悔恨交加地孤獨了十三年?

  所以他不怪他,真的從來沒怪過。

  感覺門後的人越敲越急,梅長蘇笑彎了雙眼:

  「飛流乖,快去給水牛開門,不然他要把門撞破了。」

  聽到他或許會破門而入,飛流這才不情願地開了暗門。

  門後蕭景琰穿著一襲輕裝,手上是各式吃的玩的小玩意兒,一見到飛流立刻全推進他懷裡。

  「給你去玩,我和小殊……你蘇哥哥有些事要談。」

  儘管目不轉睛盯著懷裡各種稀奇古怪的小東西與沒見過的糕點,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之情,飛流還是盡責的擋在梅長蘇身前,硬是遮住蕭景琰投來的視線。

  「沒關係的,飛流去外頭找黎綱玩,蘇哥哥和靖王說會兒話。」

  聽出梅長蘇想和蕭景琰獨處,飛流這才重重「哼」了聲,抱起小玩意兒去前院找黎綱現寶了。

  梅長蘇只覺他可愛得緊,忍不住笑了起來,柔和的面容看得蕭景琰有些怔愣,不自覺將手撫上他的臉龐。

  感覺面上一暖,梅長蘇這才別過頭望向他,不期然撞進一泓清泉之中。

  「小殊……你真的是小殊麼?」蕭景琰雖是問話,臉上卻沒有絲毫懷疑之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心疼。

  要經歷多大的痛苦才能讓一個人徹底變了容顏,從終年滾燙的小火人變得這般冰冷畏寒?他輾轉聽說林殊身中火寒奇毒,是削皮挫骨後才勉強從鬼門關搶了回來,說的人面不改色,他卻聽得驚心動魄。

  都說餘毒難清,林殊從沒說過毒發時的痛楚,但僅僅耳聞,他便感覺撕心裂肺的疼。

  這個人是小殊,是他一直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人,可當林殊受苦時,他卻無法陪在身邊--這是他難以磨滅的慟。

  「靖王要是不信,大可轉身離去。」梅長蘇笑了笑,也不惱,只是垂下眼望著自己泡在桶中的赤足,「但不管靖王信與不信,我終會為你籌謀這天下。」

  蕭景琰沒吭聲,又看了他半晌才注意到他正光著腳泡在木桶裡享受,冷不防將手探入水中輕捏了捏他的腳,一路輕撫到腿肚,心疼油然而生。

  業已小暑,這些天悶熱至極,梅長蘇的腿卻泛著寒氣,若不是他好端端坐在身邊和自己說話,蕭景琰幾乎要以為自己正撫弄著一具冰冷屍骸。

  從前明明是個火爐般的人,現在怎這般冰涼?明知木已成舟、再無法挽回心目中那個鮮衣怒馬的赤熱少年,蕭景琰仍覺得心裡難受。

  沒想過他會忽然動手,梅長蘇臉上有著愕然,但旋即恢復成雲淡風清的模樣與他調笑:

  「靖王這是在調戲草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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