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夜雨

落雪白頭

  蕭景琰記得,那是某一年冬日。

  那一年大雪來得特別遲,忙得昏天黑地的他趕在換防回京的林殊回邊關前,硬是抽出時間與他相聚。

  他和林殊約在長亭外,臨出門前又讓突來的軍務纏上,雖然有些煩躁但仍耐著性子處理好公務,確認萬無一失後才策馬赴約。

  他與林殊本約在隅中,可等手上事務忙完,早已過了正午,這讓他有些愧歉,不覺揚起馬鞭急催。還沒到長亭,老遠他就看見暫時卸去少帥身分、保有赤子之心的人正蹲在地上,聚精會神望著某一處。

  為了怕驚擾到林殊,蕭景琰翻身下馬,改牽著馬慢慢朝他走去。

  「看什麼這麼入迷?」拴好馬,他依樣畫葫蘆在林殊身旁蹲下,好奇地順著他視線望去。

  「要過冬了。」指了指地上正忙著將存糧運回窩的螞蟻大軍,林殊笑彎了眼,「我以為作人很辛苦,沒想到萬物皆一般,都怕挨餓受凍。」

  蕭景琰揚起嘴角,似笑非笑睇著他。

  「敢情這是拐著彎罵我來得遲,讓你挨餓受凍了。」

  林殊眼裡晶晶亮亮,帶著璀璨笑意。

  「不敢,只是無意間看到,有感而發罷了。」

  從來都知道他玩心重也自覺口頭上爭不過他,不願給他機會調侃自己,蕭景琰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這才發現他連披風也沒帶,一身輕裝就在這兒等著自己好半晌。

  皺起眉解下自己的大氅,他想也沒想就給林殊披上。

  「穿這麼單薄,也不怕受寒?」

  林殊笑了笑,探出兩手握住他的,「你們不都說我是小火人,瞧,這不熱和著。」

  低頭看著將自己右手牢牢包覆住的雙手,蕭景琰心底滑過一絲奇妙的感覺,彷彿某種心緒被挑起,輕輕撩撥著。

  無法言喻的怪異感一閃而過,蕭景琰想不明白,只當自己多心,平靜下來後才發現林殊的手極暖,這麼一捂,熱氣便源源不絕傳到他掌心。

  心底一動,他驀地反握住林殊的手,惹得後者愣得看他,不明所以。

  「嗯,很暖。」嘴上說著,蕭景琰抽開手後卻是將林殊身上的大氅拉得更緊,「可我還是擔心。」 

  林殊沒阻止他,只是靜靜看著面前的摯友為自己打理行頭,連眼底都有著笑意。

  擺弄半天,這才滿意林殊終於包得密實的蕭景琰正想喚他起身和自己一道回城裡吃頓好的,卻發現他正直直望著自己。

  「下雪了。」林殊伸出手揩去落在他面上、輕柔如羽的雪花,專注得像是在這世間,眼中只看得見他。

  那股其妙的感覺再度湧上蕭景琰心頭,可他還是不懂,只是學著林殊的動作為他拂去髮上點點片雪。

  落雪白頭。

  蕭景琰不知怎麼想到了這話,看著林殊也怔怔出神。

  林殊見他有些傻氣,笑著拉起他往兩人拴馬的地方走,雪勢來得又快又急,才這麼段距離,他倆髮稍已沾上不少霜雪。

  拍了拍蕭景琰髮上霜雪,林殊趕他上馬。

  「回去吧,我餓了。」

  蕭景琰點點頭,見他也跨步上馬後縱著愛駒率先撒開四蹄,急馳而去。

  故意放慢步伐的林殊望著他挺拔的身影,心底想的卻是兩人如此狼狽冒雪飛馳,等回到城中,必雙雙白了頭。

  他揚脣自嘲地笑了笑。雪是一定會落的,但他倆卻不可能白頭到老。

  閉了閉眼,他收起心緒策馬追上那人,才拐了個彎就看見停下馬的蕭景琰在路邊等他,表情不覺放柔。

  「怎麼這麼慢?」

  「沒,就想些事,走神了。」

  見他追上,蕭景琰這才夾緊馬腹與他並騎,一臉困惑地看著他,「想什麼哪?」

  林殊好看的眼睛骨碌碌轉了轉,輕笑道:

  「我剛在後頭看你冒雪奔馳,就想著等我們跑回城裡,大概都要白了頭。」

  蕭景琰不以為然應了句「拂去即可」就催著他趕路,生怕他餓出毛病。

  林殊笑了笑,眼底的燦亮卻慢慢黯了。

  兩人邊縱馬邊聊,倒也趕在雪勢更大前回到城中,隨意找了間酒店喫酒,直聊到日幕西沉才捨得分手。

  隔天林殊換防回邊關,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同年,赤焰軍通敵叛國,遭聚殲於梅嶺。

  蕭景琰再也等不到那個想與他落雪白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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